汀州，客家祠堂“星火”传

　　“这里的建筑很绮丽，它是从前商人公会、客栈、庙宇的三位一体。”著名英国学者李约瑟博士在他的《战时中国的科技》一书中这样介绍长汀城里的客家祠堂。

　　枕山临溪的千年古城长汀，一座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城内最久经岁月的风骨，当属数量众多的老祠堂，他们像一群智慧的老夫子，向熙熙攘攘的人们诉说着沧桑与荣耀。

　　一

　　“今即人往风微，而声名悬日月，灵爽薄霄汉。”宋代《临汀志》中“流寓”章开篇如是说。是的，贤人君子旧游之地，空气中往往还留下他们的精神骨气，弥散开来，滋养后人。

　　南宋景炎元年（1276年）十月，抗元英雄文天祥率军来到长汀，驻节数月，大举募兵，留下了“雷霆驱精锐，斧钺下青冥。江城今夜客，惨淡飞云汀”的诗句，抒发他率师入汀的壮志。

　　文天祥募兵抗元的指挥所，就在长汀城内刘氏家庙。景炎二年，元兵破汀关，文天祥率部撤出长汀退往广东。文天祥三到长汀抗元的故事广为流传，汀人建有“文丞相祠”祀之，明末“易堂九子”成员、文学家彭士望有《丞相祠》诗以资纪念。

　　“临汀鸡鸣最早处，其上有峰曰状元。”清代刘氏宗祠“祠谱”记载刘氏家庙的方位，与今分毫不差。地处长汀城内乌石山高坡之上的刘氏家庙，气势恢宏，建构精巧，为刘氏江南五大宗祠之一。祠堂融祖祠、书院、试馆和纪念堂于一体，占地1000多平方米，光大门就有三个，房间69间。建筑用材极为讲究，所有梁柱皆用上好的大原木，墙体所有的砖块上都刻有“刘祠”字样，足见刘氏家族当年的气派。

　　崇文重教的风气，在长汀城老祠堂里，从刘氏家庙可见一斑。

　　刘氏家庙内设有“东山书院”和“朱子祠”。南宋乾道年间，朱熹应长汀主簿刘子翔之邀，来到长汀刘氏家庙的东山书院讲学，在汀州兴起理学崇仰之热。朱熹离开时作七律一首《临汀留别》，赠与刘子翔，勉其清勤为官。刘氏后人于是建“朱子祠”以纪念朱熹，谨记家族荣光与家风祖训。

　　刘国轩，明末清初长汀四都人。曾为民族英雄郑成功的主将，收复台湾后辅佐郑成功的子、孙，被郑克爽封为“武平侯”，后归顺大清康熙帝，任天津总兵，封伯，赠太子少保，回乡省亲时不忘到刘氏家庙祭拜祖先。

　　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率部入汀时，也曾驻在此祠。

　　清代“戊戌六君子”之一的刘光第回祖籍武平县寻亲时，专程到长汀刘氏家庙祭祖，留下“为肖子难为孝子，做良臣勿做忠臣”一联，至今仍悬挂于刘氏家庙厅内。

　　中央苏区时期，中共福建省兆征县委、县苏维埃政府机关就设在刘氏家庙。毛泽东、朱德、刘少奇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曾在此开展调查研究，进行革命斗争。陈云指导苏区工会运动的名作《怎样订立劳动合同》就是在这里写就。共和国第一任空军司令员刘亚楼上将在福建省立七中（现长汀一中）读书时，就食宿在刘氏家庙。

　　二

　　坐落于长汀城中央的汀州龟山公祠，始建于明隆庆年间，是明穆宗为褒扬北宋著名理学家、闽学鼻祖杨时而敕建的祠堂。祠内配祀杨时门人、理学集大成者朱熹及朱熹门生长汀人杨方。杨时号龟山先生，“程门立雪”传美名。龟山先生仰慕者众，历朝历代仁人志士临汀州瞻仰龟山公祠者络绎不绝。

　　龟山公祠还是开国上将杨成武求学时居住过并接受革命思想熏陶的地方。

　　其时，闽西正孕育着一场思想风暴。张鼎丞、邓子恢等决心从龙岩到长汀一带尽快发动群众，组织暴动，实行武装割据，把闽西的经济文化中心长汀变成革命的中心。汀江两岸的农民运动也正在开展。

　　在张赤男的发动下，小小的祠堂天天都有衣衫褴褛的农友来“做客”。张赤男聚集起几十个农友，成立农会。他带头宣誓，发出“同心同德，打倒土豪劣绅，打倒贪官污吏，抗捐税，分田地，为穷苦人打天下”的誓言。龟山公祠俨然成为地下党组织的活动中心。

　　1929年1月初的一个晚上，张赤男对杨成武和几个进步学生说：“我看你们莫念书了，跟我去闹暴动，缴民团的枪，怎么样？”杨成武说：“好啊，走！”

　　杨成武从此告别居住多年的汀州龟山公祠，走上了革命道路。

　　三

　　1929年3月14日，长汀城里的180余座祠堂被一支约3000人的队伍住满了。队伍中的几面红旗格外醒目，中间是个“镰刀锤头”图案，旗杆边白底上写着“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字样。

　　长汀城东大街的周氏宗祠同样住进了红军，来的人一看宗祠里的摆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原来这里开设了一家被服厂，就是红军刚刚打死的汀州军阀郭凤鸣的被服厂，还有好几台缝纫机。不日，毛泽东、朱德、陈毅来到周氏宗祠，喜出望外，当即接收这个被服厂，改为“红军被服厂”。他们联手设计了一套新的军装，列宁装样式。把四散的原厂裁缝再找回来，又集中了几乎全城的个体裁缝，总共60余人，连日赶制红军军装4000套。萧克将军回忆说：“在第一次到汀州期间，印象最深的是两件事：每人发了4元零用费，每人发了一套新军装，回江西那天，大家都穿新衣服，好神气啊！”

　　这是我军历史上第一次统一军装，长汀红军被服厂是党和红军的第一家真正的国营企业，周氏宗祠也因此在中国革命史上贡献了一个“第一”。朱德对采访他的史沫特莱回忆说，“长汀果然是中国革命历史的一个转折点。”

　　四

　　“一要打仗，二要建设。”

　　1933年3月5日，第四次反“围剿”战斗中，毛泽东在发给前方周恩来、朱德的电报中，曾这样说：“国民党军……有进攻汀州、威胁首都、配合赣敌行动之企图。汀州为我东南根本重地，不能轻易放弃。”

　　雄才伟略如毛主席，何以用“根本重地”这样分量的词来形容长汀？

　　闹革命走前头，搞生产争上游。

　　长汀一直是苏区经济最为繁华的中心城市，往来客商川流不息，商业贸易很是繁荣。

　　1929年春，红四军入闽，毛泽东在长汀城辛耕别墅作出“在国民党混战的初期，以赣南闽西二十余县为范围，以游击战术，从发动群众以至于公开苏维埃政权割据，由此割据区域，与湘赣边界之割据区域相连接”这个伟大决策后，开始在长汀城建设了我党我军第一批公营工业和商贸企业。

　　长汀城内10多座大祠堂，也因了历史的眷顾，变成一座座国营工厂和商贸企业。繁忙的生产和贸易，虽万般艰难却不可或缺地保障了“军需民用”，无与伦比地支撑起根据地的革命斗争和群众生活，成为“军民共融”的起始。

　　如今，穿行在长汀城古街巷，那挂在一座座老祠堂门墙上的牌子，“红军被服厂”“长汀印刷厂”“中华织布厂”……无不让人肃然起敬，仿佛回到那激情燃烧的革命年代。

　　当年中央苏区32家国营工厂，长汀约占一半，而大多数苏区国营企业就建在祠堂中。没想到，常人眼里只用于祭祖睦族的老祠堂，竟然承载起了十数万红军部队的军需供应和百万工农群众的柴米油盐。

　　五

　　1932年3月，又是一个春天。

　　长汀新桥镇的文富公祠，一座建于民国初期、拥有“九厅十八井”的大宅第式祠堂。在这里，毛泽东对林彪、聂荣臻等红一军团团以上干部作东征漳州的动员，说者胸有成竹，听者频频点头。3月30日，毛泽东给时任苏区中央局书记的周恩来发电报，提出了远离根据地，“直下漳州”的大胆设想。

　　彼时，红一军团已先期开至新桥，文富公祠的白墙上留下了“消灭张贞杨逢年，消灭万恶团匪”“欢迎白军兄弟来当红军”“蒋介石向咱们送枪革命用”等红军标语。

　　4月1日，周恩来收到毛泽东的电报后，从瑞金赶到长汀召开作战会议，批准了东征漳州计划，并留驻长汀，从调动兵力、筹集给养、保障前线各方面支持毛泽东。

　　毛泽东率领东路军接连攻占龙岩、漳州，张贞弃漳城而逃。漳州战役完全实现了毛泽东“选择敌人弱点打，出击求巩固”的战略意图，文富公祠则因历史的际会，见证了毛主席的雄才伟略、文武双全。

　　六

　　1934年中秋节前一天，长汀南山中复（屋）村的观寿公祠里，正在紧张地开一场战前部署会。9月23日，我红九军团、红二十四师与国民党3个师的兵力，在长汀松毛岭上展开激战，战斗七昼夜。是为松毛岭战役，为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东线最后一战。

　　作为红一军团、红九军团的司令部，观寿公祠这座钟家建于清代的祠堂，见证了红一军团奇袭温坊的勇谋，见证了红九军团罗炳辉、蔡树藩指挥松毛岭阻击战的艰巨与惨烈。

　　9月30日，天空飘着雨丝。观寿公祠门前，妻送郎，母送子，父子兄弟同参军，父老乡亲送红军，泪花与雨水打湿每个人的脸庞。红九军团与长汀当地武装率先迈出二万五千里长征的第一步，观寿公祠因此成为“红军长征零公里处”。

　　“家家无门板，户户无闲人”是当年松毛岭战役的真实写照。而今，中复村里许多老屋的门板，还是左右不齐，一扇长一扇短，因了战后谁家的门板都没法认对，找回的已很难成对了。

　　“松毛岭上红旗飘，红军战士逞英豪，岭下人民齐支援，军民合作阵地牢。”

　　七

　　1935年2月，还是一个早春。

　　瞿秋白、何叔衡取道长汀往上海转移，来到了长汀四都汤屋村，住在一个月前就转移到此的中共福建省委、省苏维埃政府办公地点——“凝春晖”楚发公祠里。

　　村子很小，却有个奇特现象。百户人家均姓汤，总祠一座，公祠廿余，几家一祠。这些祠堂，大多成了省委、省苏、省军区机关驻地。这里还有红军将领罗炳辉攻打苦竹山团匪的指挥部旧地——汤氏宗祠。不日，瞿秋白、何叔衡行至长汀水口小迳村遇敌，何叔衡牺牲，瞿秋白被俘，6月18日于长汀罗汉岭英勇就义。

　　红军离开了中央苏区，闽西革命之火并未熄灭。曾经迎来“民权革命”为宗旨的红四军首次入闽的四都镇赖氏宗祠、温氏宗祠等，成为坚持游击战争的福建省委、省苏、省军区及红色银行、兵工厂、卫生材料厂、红军医院……

　　其后的三年，长汀军民按照毛主席教导的思想和方法，独立自主地开展机动灵活的游击战，打破国民党军的反复“围剿”，保存并发展了党组织、红军游击队，开辟了大片游击根据地，做到了“二十年红旗不倒”。毛主席曾称赞说：“你们坚持了三年游击战争，保留了这么多干部，保留和发展了部队，保留了20万亩土地，保卫了苏区广大群众的利益，这是伟大的胜利。”

　　古韵汀州，祠堂“星火”，永续相传！（卓国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