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的情怀

榕树的情怀

□ 胡赛标

我校的榕树，有一种神奇的特性：它的树叶不在秋天时悄然飘落，也不在冬天时枯黄凋零，反倒在冬天蓊蓊郁郁地翠绿着。而等到春天淡黄色的嫩叶长出时，它才大片大片簌簌掉落，几乎在几天之间，细长的嫩叶就长满了虬曲纵横的枝干，满树凝碧流翠、赏心悦目。

这样，南国的榕树，一年四季都是葳蕤碧绿的，每片叶子都在奉献它的绿色。

我特别赞赏榕树这种冬绿春落的品格，它让南国冬季没有北方萧瑟孤凄的景象，具备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活脱脱是教育者的意境。

此刻，曾老师静静地躺在龙岩一院的病房里，瘦骨嶙峋，形似“植物人”，一双黑亮的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在瘦小的脸容映衬下，呼吸机的氧气罩显得有些宽大。

床头洁白的墙上，绿底白字写着床号：52号。左边，贤淑的妻子用左手抚摸着他的头，眼神温柔而忧伤；右侧，头发花白的妈妈慈爱地望着他，一根白发不知不觉掉落地上……

这天，新上任的校长，在校工会主席等人的陪同下，第三次来看望曾老师了。曾老师是永定侨育中学的一位数学老师，因为脑主干突然溢血，送医手术抢救，至今一年多了，仍然昏迷未醒……

瞅着病床上的曾老师，校长脸色凝重，心里像有一块石头坠着。工会主席眼圈红了，别过脸去。忽然，曾妈妈轻声地对儿子呢喃：“奖啊，校长、主席来看你了，大家都这样关心你啊，你听到了吗？你要早点醒过来啊！”说着说着，曾妈妈忧伤的心弦被触动了，热血上涌，嘴唇颤抖，嘤嘤地哭了出来。妻子在一旁默默地流泪……

这时，曾老师的身体有了微妙的反应：他的双脚在微微颤动，眼珠在转动，眼泪从眼角里慢慢地溢了出来……

突然，曾妈妈在校长面前跪了下来，校长、工会主席慌忙将老人拉了起来。她要以跪的方式，来表达对校长关怀部下的敬意啊！校长注视着老人，哽咽地说：“您老人家辛苦了，您家属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我们帮您尽力解决！……”话未说完，校长已眼里起雾。工会主席抿着嘴唇，眼眶潮湿。

他们怜惜地看了曾老师一眼，想起了一些往事：曾老师教高中数学，还义务参加本地的“国学班”授课。有一次，曾老师欣喜地告诉朋友：一位跷着二郎腿玩游戏的小学生，向来对母亲的呼喊不理不睬，经过国学班孝道的培训，变得非常孝敬母亲，母亲都感动得哭了；另一位娇生惯养的学员，经过几里路的长途拉练，将很喜欢吃的零食藏在口袋里，忍着不吃，到达目的地后掏出零食献给了父亲，父亲抱着孩子心潮荡漾……曾老师打算继续在课余义务传承国学，让更多顽皮的孩子走上正轨，成为孝敬父母、健康阳光的孩子。

曾老师当班主任很特别。其他班主任将自己的照片挂在班级门口，而曾老师叫班里的一位美术特长生，画他本人的像挂在班门口。大家跑去看，都笑了，因为实在画得不像。曾老师也笑了，说：画像比本人漂亮！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他想通过这种独特的方式，激励特长生，激励全班同学。班里每个学生的才华，老师都能看见……

校园的榕树林枝繁叶茂，树根蜿蜒苍劲。校长又带着工会主席、副校长去看望退休的老师了。有的老教师吸着氧，有的坐着轮椅上，有的瘫痪几年没下过楼，有的患病在医院，他们看到新校长来了，激动得嘴唇颤抖，流下了泪水。他们退休几十年了，对单位、同事怀有深厚的感情。

坐在去县城的小车上，工会主席的脑海闪过一幅幅画面：当主席二十多年来，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为患病老师送捐款，为老师去世的父母祭奠……一桩桩，一件件，记不清了，几百个老师的学校啊。他自己患有糖尿病，有一次他自己注射完胰岛素，拖着疲惫的身体，多次转车，奔往省城福州，去探望患尿毒症的陈老师。有时，有人劝他不要去孝场，犯冲啊！他说：慰问家属是工会的职责，我不迷信，做人善良有爱才是最大的风水。校长听后眼眶红了，说：“以后哪位老师的父母去世，我都会去吊唁！感恩是为师者的情怀。”

车到县城老校长的家门口，九十岁的老校长颤巍巍迎出来。他拄着手杖，说：“我离开侨育中学近四十年了，没想到新领导还来看望我。”老校长拿出一本《一九八四届福建省高考质检成绩花名册》。校长激动地接过来，一边翻阅一边说：“这就是教育者的大情怀啊！”工会主席接过了一看，兴奋地笑了起来：恰巧，主席是八四届的学生，他果然看到了自己当年的质检成绩，排到全校第十五名。校长向老校长汇报校情，说：“侨中是爱国侨领、万金油大王胡文虎先生筹资创办的重点侨校。我们重视学生成才，但更注重学生成人，即人格的培养，立德铸魂为先……”听说校长是“福建省名校长”，老校长眼眸闪烁，殷殷叮嘱要办好习近平总书记曾亲临考察调研的侨中。

德在何处？魂在哪里？瞧瞧冬天的榕树吧，每一片绿叶都在发光，都在悲悯，都在消减冬季的萧索与寒意。它不在乎春天锦上添花，却在意冬天寒中送绿。悲悯小者，扶济弱者，是冬天榕树的情怀，也是教育的灵魂与格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