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王小庆

图为张起南故居观察第。 刘永良摄

张起南，字味鲈，号橐园，是近代谜坛的奠基人和开拓者，其一生工诗、词、骈文、散文，尤其嗜好谜学，被誉为现代“谜圣”“谜语大师”。这样一个在中华谜坛享有盛名的大才子，居然还是福建永定人——我曾经工作多年的地方。

初识张起南，是前些年我刚到永定任职的时候。下乡到陈东乡，得知当地有张起南这个“谜圣”，我便急着要去他的故居看看。这个乡的集镇面积不大，从集镇出发只两三里路，远远便看得到地处城东村瑶下自然村的“观察第”，居于村中一隅，其貌也不扬，但想到这里走出一代“谜语大师”张起南，“观察第”便在我眼中变得高大起来。

张起南故居显得有些古旧了。这幢土楼是永定客家传统建筑方形土楼，前半部分为两层楼，后半部分为三层楼，坐东北朝西南，长方形，中轴对称，系土木结构楼房。此楼由张起南的哥哥张超南建于1908年，原名“启宇楼”。楼大门用长花岗石条砌成。大门两侧，是张超南撰写的嵌楼名对联：“启迪有命，宇宙大同”，内厅两侧的对联是：“启后承先德门有庆，宇下楼上安宅是居。”以后，张超南中了进士，其家人便将楼名改为“进士第”；再后，张超南升为湖南省的观察使，家人又把楼名改为“观察第”。

进入土楼，便瞧见对面厅堂正中悬挂的张起南的画像。画像的张起南蓄着长胡须，眼神分明透射出睿智的样子。张起南生于清光绪戊寅年（1878年），据说从小读书就有过目成诵的本事，平日手不释卷，博览群书，年岁稍长，与胞兄张超南一起随父亲迁居湖南辰州。及至成年，科举已废，故不能似其兄超南那样中进士做官，只好弄了个轻闲差事，有时随兄宦游，先后在辰州、长沙、北京等地，后来长期留在衡阳。

张起南天赋异禀也好，过目成诵也好，但走上职业“谜人”的道路，其哥哥张超南应该对他影响巨大。张起南在他的《橐园春灯话》中称“伯兄蟹鲈超南，亦雅擅此技。在辰(州)时任矿局监督兼中学校长，……殊无余晷，然犹偷闲偶一为之，所作皆极精妙，聊目一类亦多出其手，珠穿好语，缝灭天衣，为谜学放一异彩，亦奇观也。”在哥哥的影响下，张起南10岁即能在家乡灯谜会上独立猜射谜语。后来潜心致力于读书研学，增进知识，为日后研究“谜学”奠定深厚的知识基础。及长，张起南在辰州（湖南沅陵）矿局及中学任职，在当地大力提倡和开展“灯谜”活动，创办“蓬莱谜社”，为辰州人士讲述谜学，把当地“灯谜”活动弄得风生水起。

真正令张起南扬名谜界的，是他在辰州自费筹办的元宵灯谜会。彼时在矿局任职的张起南有钱也有闲，正值元宵佳节，辰州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张起南觉得这是在辰州推广灯谜的好机会。主意一定，连夜制谜数百条悬灯于闹市，并购买香皂、糖果等奖品助兴。他出谜面，如“云破月来花弄影（射字一）”，然而，当时的辰州实在偏僻落后，当地人都还不知灯谜为何物，因此都不懂怎么猜，当张起南说出谜底“能”并解释时，大家纷纷恍然大悟，都觉得很是有趣，终于大概明白灯谜是怎么回事了。在张起南的带动下，辰州的灯谜爱好者越来越多。从1901年到1905年连续几年的元宵节，灯谜成为辰州不可缺少的娱乐节目，回应谜友们的强烈要求，灯谜活动初则从正月十一到十五，后改为从初九到十九。1903年刘仲鲁出任辰州太守并主矿局事，受张起南影响，也打心眼里喜欢上灯谜，更是觉得灯谜活动有益于提高老百姓文化素养，活跃城乡文化氛围。这年恰好张超南调离辰州前往北京任职，遂聘请张起南任矿局中学校长，更是大力支持张校长主办灯谜盛会。1904年元宵灯谜会更加热闹。那一年的灯谜会分设三处，各有特色，争奇斗巧，高潮迭起，而且三处都是由张起南一人主持，场面异常热烈。但张起南不慌不忙，从容应对，还不时掀起阵阵高潮。从此，他成为当地老百姓眼中的“谜圣”。

眼前的“观察第”，在岁月的浸润下显得有些沧桑了。在这座老宅里，我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天井里苔藓散发幽香，院落飘散着故园的气息，行走在二楼厚实的楼板上，“咚咚”轻响的脚步声在空荡的院落里回响。我仿佛看到了幼年时的张起南，100多年过去了，这个年幼孩子的身影仍然在楼道里爬来爬去，从牙牙学语到羽翼渐丰，直至“谜圣”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他用背影默默告诉我，“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他永远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客家后裔、外出游子。

我尚不完全了解张起南奔波在外的日子，有着何曾的喜怒哀乐，但他把许许多多令人骄傲的喜事捎回家乡。辛亥革命以后，起南随胞兄超南寓居北京，后加入当时的“北平射虎社”，深入研究“谜学”和创作新谜语。在当时南北两派谜坛中，他为北派中坚，对灯谜的普及、提高和改革树勋甚伟，对灯谜的发展有着很大的影响。张起南探索总结了各种灯谜技巧，著有《橐园春灯话》二卷，收谜3000多条，后又出版《橐园春灯续话》，印行《橐园诗词文集》4卷，并与广东黎园廉合编《张黎春灯合选录》共8卷，收谜1万多条。

张起南在辰州时就有“谜圣”之称谓，但仅仅为其时局限于辰州一地的尊称而已；北京之行，才是真正令他扬名立万，成为全国首屈一指的谜家。回到湖南后，“远道征谜者，邮筒常往复不绝”，全国谜语界均奉之为泰斗，约稿、邀约、请教函纷至沓来，张起南沉醉其中，灯谜创作水平日臻佳境。张超南在《跬园谜稿》题诗中阐述：“弟昆常作客，文学弗遑治，惟于谐隐篇，少日有同嗜。仲氏话春灯，一编已行世。畴昔北平游，射虎随侪辈。折节多名流，还乡书屡至。”可惜的是，天不假年，张起南于1924年病逝，时年46岁，噩耗传开，全国谜界都为之扼腕叹息，令人唏嘘。

出得“观察第”，时已近黄昏，天色变得有些灰暗了，返身再端详这座普通的建筑，在多彩晚霞的衬映下显得格外厚重沉稳。这座黄土夯成的古旧大宅，就这样静静地矗立在我面前，那墙体上的棱角，高翘的屋檐，散发的陈旧气息，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然而，里面住着的人走了的早已走了，来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可叹的是早走的人离开百年了，还活在故土的记忆里，比如张起南。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有幸，在陈旧的皇皇卷帙中翻起了一个值得记取的人，从厚厚的历史中获取了内心的一份滋养，正如《诗经》云：“今夕何夕？见此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