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加载中... 天凉柿红忆讲古 ■江全凤 天凉了,我想这时节,村头隘口的风必定已吹熟了满山的柿子。乡亲们定是挑着箩筐拿着长柄网兜到柿子园里摘柿子,沉甸甸的果实把枝条压得低低的,站在树下得弯着腰呢,不然,亮黄的果实就蹭到脸上了。黄的摘来卖,鲜红熟透了的,表皮起粉,鲜甜多汁,留着自家吃。先把伸手可及的低处的柿子摘了,再用长柄网兜兜下树梢的。傍晚,公路边,收购柿子的棚子人声鼎沸,有说今天卖了四担的,有说自家的都是一等果......晚上,老老少少端着饭到土楼厅里或楼坪,边听讲古边吃饭。当年,阿光公讲的古就是我们最好的佐料,至今犹有余香。 阿光公是太和楼中学老师巨亮先的父亲,是村里的传奇人物。他经历见识过人,精明手巧,常给人家孩子满月开斋。大冷天,我放下饭碗,拿起匏勺舀水缸里的井水喝,阿婆感叹:“阿光公的手头真好,给你满月开斋,现在你嘛都食得。”我家虽不是高门大户,但也祈求体面的开斋人给孩子带来好彩啊。 据说阿光公五十岁宣布,他老了,不做事了(农活)。我印象中他只在太和楼的大厅里做竹篾,编些竹篮、畚箕、谷笪,这是轻巧的技术活儿,他做得比别的竹篾师傅精细。我家有个阿光公用边角料编的小竹篮,碗头大,阿婆敬神时装供品用。我阿公与他同年,早年给人砌石脚,出苦力,直到做不动。阿公请阿光公开斋,也许是盼着孩子能有阿光公的巧气吧。 阿光公家对联都是自编自写的。他二儿子名胜亮,对联是“胜迎四面八方财,亮接东南西北福”,藏头式的。 阿光公有文化,见多识广,记性好,口才了得。他能讲整本的水浒说岳,能拉二胡自弹自唱客家戏《赵玉林》,还录在磁带上放。阿婆一生劳苦,听阿光公唱戏是她难得的娱乐。举凡乡野传说、因果报应、风水掌故、奇人轶事,阿光公都能说,还有各家祖上的光彩不光彩的历史。如三人在田里干活,下起暴雨,没有蓑衣,便到田边的关针蓬(芒草)下避雨,关针蓬太小,只能遮住两人,其中两人便把最老实的那人推到雨中去,那人没法,只得淋雨。不久,突然打雷,正打在关针蓬里,雷劈了那两人,老实人得以幸免。后来,我知道蒲松龄纪晓岚也讲过类似因果报应的故事,但阿光公讲的有高头特色啊,关针斜伸成蓬,底下如洞穴,这是高头这样的南方山区才有的。 晚饭,我们都端大碗在楼坪坐着吃,小弟搬好凳子给阿光公坐,央求“阿光公,讲古讲古”,阿光公说:“讲古?你藏的红柿子都没给我吃!”小弟连忙回去拿出他藏的谁也不许吃的红柿子。讲完一个,小弟和东侄儿求着“再各一个”,阿光公说:“再各(砦角),桥头还没到,哪能砦角?”(桥头和砦角是我们高头村隔壁的两个小村庄,属南靖县)逗得他俩咯咯笑,他则浓眉飞扬,眼中闪着孩子似的淘气。我们几个大孩子也听得空饭碗直拿在手上,舍不得因送碗回去错过故事。洗碗的阿婆催着:“阿光公的鼓(古)柄都被你们打断了,碗还不拿回来洗!” 墟天,阿光公总要去赴墟,厚生社墟里流连一天。晚上,便给我们播报村里一墟新闻并加评论,他说某家媳妇是白求恩,毫不利己,专门利人。那人整天跟着朋友,朋友浇菜她帮打水,朋友莳田她帮插秧,可是自家地里杂草却比菜苗多。评论孩子,那更是不留情面,阿光公就像我们楼里的政教主任,有这样的老人,我们楼里孩子要行差踏错可不容易。 有时,讲古散了,阿胜叔拉二胡阿光公吹笛子,父子俩合奏一曲又一曲。平时,父子俩话不多,这是他们特有的交流方式吧。长子巨亮先英年早逝,做法事时,他自弹自唱《赵玉林》,也许是抒发内心的沉痛怜惜?我们干活累了,故事听足了,在悠扬的乐声中睡了。 阿光公多才多艺,是乡间少有的活得有趣的人。可那时,生活艰难,大家得求谋生实用,阿光公的才艺逗乐孩子,对家人帮助却不大,要在今天,妥妥的土楼讲古非遗传承人啊。 天凉了,柿红了,讲古开始啦。 |